庞博，女，现就职于某金融单位。偶尔摄影、写字，不求有成，惟愿悦心。
庞博散文1篇、摄影作品10幅
岩村：夜与晨的歌唱
夜色
夜色的降临比想象的还要缓慢些，就如我的心境，比想象的还要宁静些。
当村头荒院前那几株高大粗壮的曼陀罗花由筒形张成喇叭状时，黑暗便开始一点点浸入阴天的灰蒙，并由远而近一步步向岩村这边靠拢。北面的大山先是褪成了淡青色，随着时间的移动，渐渐变得更加隐约，需定睛细看方能看出点轮廓。到后来，那条若有若无的界线也完全消失了，与天空原有的灰暗溶解在了一起。
蝉还在河对面的树林里“知了，知了”地叫着，有点舍不得这一天的结束。仿佛知道这夏天将渐近尾声，能这样放声歌唱的时日已屈指可数，每寸时光都是那么可贵。秋虫的叫声原是被压在蝉声之下的，可是随着夜色变浓，再转耳去听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蝉声已全部被秋虫声取代。村庄边、河滩旁、进村小路两侧的玉米地里，到处都是秋虫的奏鸣。这些小虫拥有几种不同的乐器，有着非凡的弹奏技能，又个个精力十足，不甘示弱，把手中的琴弹得节奏鲜明，清脆悦耳。
这样听着时，黑暗已逼近了身旁的村庄，景物越发模糊，只有曼陀罗纯白的花，还能在黑暗里露出几分魅惑。一大群山羊被哄赶着进村回家了，七八只鸭还百无聊赖地站在河中的浅水处，偶尔“嘎”地一声搭句家常。它们的生活总是悠闲散慢，像那些蹲在岸边吸着烟乘凉的老男人。
没有落日余晖，也没有一片云彩，混沌的阴天使白昼与黑夜的交替显得声色不足，这多少让我有微微的遗憾。可是又想，完美的东西多是在希望与想象里，一件事中，能看出五成的美，就应是值得拥有和留存的了。况且，此时，这秋的清浅，风的微凉，夜的舒缓，也正合了我此时烟尘般轻淡的心。
还有什么，比坐在河边卵石滩上，由相爱半世的人陪伴着，单纯地欣赏一个山村夜色降临的完整过程更幸福的呢？
河流
我宁愿停留在字面上，随自己去理解和喜欢“还乡河”这名字。“还乡”，多么温暖的字眼，仿佛放舟河中，便可随波漂到梦中的故乡。
近些日，上游不曾放水，河水细细的，只扁扁地铺了一薄层。干涸的河床，成了蓼属植物的天下。尤其东侧那一大片，衍生得甚是嚣张，像给河床盖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几乎没有其它植物的立足之处。只有苍耳，像是仗着浑身的刺，零星冒出几棵，或者是死皮赖脸的葎草，在边缘处，连粘带缠地绕上几茎。
夜使一些声音消失或消弱，使另一些声音出现或增强。当岩村桥北通往五凤村的那个转弯被夜色吞没后，杂声便纷纷如尘落下了，河水的流动声开始变得极其响亮。靠在桥栏上，若两人离得稍远吐字又轻的话，话语就会被“哗哗”的流水声半路劫持，随手扔到河里，又被冲碎带到下游去。
河水清澈流动，蛙是不肯来的，想必鱼呀虾的总是有的。
上次来时，是个晴天的傍晚，岩村的老人说，这两天有人夜间在河里捞蚂蟥（水蛭），方法是把燕鲅剁成鱼段，然后用皮筋缚在小板上，扣放在河里，做为诱饵。前天有人一晚捞了满满两大桶，卖了上万块钱呢。听起来是件有趣的事，我便兴奋地等着*昏，想看个究竟，甚至后悔没有带帐篷来。天擦黑时，到河边看，果然有人。河边浅水处，每隔三五米有一块白色小板，向北向南延伸开去，不知到底得有多少块。三个男人正在翻看小板，然后把被鱼肉味吸引过来的蚂蟥拨落到桶里。桶底只有不太多的蚂蟥，而且个头儿都较小。我问怎么这么小啊？捞蚂蟥的人说，他们捞得晚了，大的都被动手早的人捞走了。看到那些小蚂蟥，忽然就失去了刚才被激起的兴趣。转身对V说，我们走吧。想起村民说，明天上游可能要放水，我心里就想，快些放水吧，大水漫过来，就不会有人捞蚂蟥了。
而此刻，除了坐在岸边的我与V，没有人打扰这浅浅的河流，它在夜色里穿行，不疾不徐，带着一点微微的喜悦，带着一点淡淡的乡愁。
村庄
黑暗还没有完全覆盖，村里的几盏路灯就燃起来了，靠河边的，把影子投到水面上，随着水波一起荡漾，使黑暗中的河水也增添了几分情趣。
韩建（第一次见到他忘了问他名字，回来后我对自己说：下次，我一定要叫出他的名字，而绝不再用“残疾少年”这种代称）开着电动轮椅随我们一同来到桥头闲玩。他信了佛，说下月要到市里的佛教协会去了。我问他可否上过学，他说上完小学二年级就没法儿上了，那时还没有这电动轮椅。他说这电动轮椅是国家给买的，说还是*好啊。“*好”这样的词，在新闻采访中出现时常让人觉得是作势，但他这样说出，觉得很真很实，我相信他确实是这个时代的受益者。我曾动过让他学写作的馊主意，现在看来，这个馊主意是不用打了。
黑暗已完全降落，关山把夜色中的岩村轻轻揽在了臂弯里，一起听还乡河在旁边哼唱潺潺小曲。可岩村是不想这么早就入睡的，岩村的人们也不想这么早入睡。
短短的前街上，各家都出来了，聚在路两边，石头上、马扎上散坐闲聊。虽说有路灯，但许多身影还是埋在黑暗里，辨不出谁是谁。见我们走过来，马上有人起身把马扎让给我们。白日没见到我们的大妈，从黑暗中走出来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
他们的话题，也从与我们毫不相关的事，转到我们感兴趣的事上来。上游放水的时间、景象啦，山上已经有人采回蘑菇啦，我们要住的地方的一些情况啦等等。提到韩建，便说起南面的庙，说那庙极其灵验，有人发大水时被冲走却在庙所在位置得救的故事和《龙王庙》（韩文戈散文集《我们岩村》中的一篇）中所述一致。又有人说，有次在那片空地上搭台唱大戏，唱到《哪吒闹海》时，原来晴朗的天忽然暴雨倾盆，把看戏的人们浇得抱头急奔，狼狈异常。
这样聊了会儿，村东头第一家的大妈说想扭秧歌，聂家大妈便回家取了小播放器，打开放在石上，几个妇女随即转着小圈扭了起来。男人只坐在旁边看，只有一个大叔，忽然也来了兴致，起身手扶韩建的轮椅，左摇右摆，踢腿下蹲，扭起了“老汉推车”，场面立时热闹起来，哄笑声不断。扭了一阵，他便在笑闹声中重新坐回到暗影里去了。
几个妇女又做了会儿健身操，然后对我们说，回住处吧，太晚了那里要关大门的。
虽是阴天，可仰头看去，竟还有几颗小星隐隐闪烁。蛾子还在围着路灯扑打，蝙蝠还在夜空中神秘翻飞。我们要先去睡了，过一会儿，岩村也要睡了。
梦田
夜黑得这样纯粹，没有月光和星光，也没有楼窗和夜行车的灯光。躺在村庄与村庄之间的空旷地带，人迹皆无，只有植物的呼吸在小屋外如烟缭绕。
夜的波涛摇荡，起起伏伏。我在波峰上醒来，在波谷间沉睡。而梦笼在整个夜之上，生出香花与飞蝶。
每一次醒来，听到的总是外面秋虫的鸣声和耳畔V的鼾声。虫声已把整个房屋包围，它们像是特地来为我的梦做背景音乐的。V的鼾声有点令人讨厌，但也让人觉得温暖踏实。这个可以包容我所有不可取、不堪要的一面的人，看我总是孩子，一个许多年来都不成长的孩子，我所有离奇而细碎的渴求，他都会尽力一样样赠予我。
后半夜，又听到隆隆的雷声、呼呼的风声和稀疏的雨点声。迷迷糊糊中想，幸亏有这样一处清静、干净、安全的住处，若自己轧帐篷住，夜里赶上风雨，怕是要惊慌失措了。
有时醒来，像是又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仿佛是在沧海中的一叶舟上，又仿佛是在高空中的一朵云上，然后又觉得就躺在南瓜的大*花里，蟋蟀在草叶上对着我拉琴。听着听着，我又不是我了，只是一支虫曲，只是一缕穿过树梢的风，只是那还乡河里一颗小小的浪花……
然后，一恍惚，我又是我了。我如此真实地活着，幸福地、快乐地、满足地、有力地活着。我活着，年龄离数字越来越远，我永远年轻着，永远爱着、梦着，淡淡的喜悦，淡淡的伤感……捡起，放下，走走，停停……
一首歌，从远处的关山上徐徐飘来，越过大片的庄稼地，进到这一片蔬菜园里来了，在屋顶盘旋着，在周围的南瓜藤上和红薯地里荡来荡去——
每个人心里一亩一亩田
每个人心里一个一个梦
一颗呀一颗种子
是我心里的一亩田
……
用它来种什么
用它来种什么
种桃种李种春风
……
那是我心里一亩一亩田
那是我心里一个不醒的梦
……
清晨
打开房门的时候，天已蒙蒙亮了，但夜的眼睑仍旧低垂，睫毛把景物遮得有些朦胧。看不到一点雨的痕迹，昨夜的雷雨声似乎只是梦的一个片段。但空气愈加干净清凉了，像摸不到的清泉在洗涤周身内外。
四周全是植物，屋前三面是南瓜秧围成的篱笆，大朵的*花在黎明的微暗中绽放得很显眼。蜻蜓和小蝴蝶还在贪睡，停在草叶上延着残梦。辛勤的蜜蜂却早就醒了，嘤嘤嗡嗡地，从这朵南瓜花里爬出来，又一头扎进另一朵里。秋虫彻夜未眠，庞大的乐队仍在演奏，听不出任何倦意。
鹅也开始了一天的新生活，在不远处的圈里高声喊叫。
高空上与东面杨树林里，有喜鹊和鵹雀在鸣叫着起落盘旋，远处则是斑鸠断续响起的咕咕声。
在外面转了一圈，又回到屋里。刚坐下来，又想出去。这样出出进进好几次，直到太阳像一团绵软蓬松的红棉花挂在树梢上，才拿了相机找寻那些花花草草去了。没有风，鸭跖草玲珑的小蓝花和鳢肠袖珍向日葵般的墨绿籽实在镜头里都很安静，但我却惊动了藏在草丛间的虫虫们，蟋蟀放下琴慌乱逃窜，从不言语的剑角蝗（俗称“扁担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也呆愣愣地想跟着跑，但转了转身子又停下了。
看到V去摘菜，我跑过去，端着相机跟在后面瞧热闹，他茄子、辣椒、*瓜、小西红柿以及苦瓜、南瓜各摘了一点。西红柿茎叶发出的那股浓烈味道，几乎把我醉倒，那是我童年记忆里的味道，像是那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站在后园妈妈种下的西红柿地里，日日地盼着它的变红。
光线柔柔散散地照耀着岩村，我站在旧宅前，让V为我拍照。这些旧宅，年岁太久，已废弃或半废弃。我站在木门泥墙边，素颜粗衫，竟如此相合。只是这旧在我不过是一种美化了的铺衬，所有的贫困、艰辛、愁苦都已消散在它之后了，回望时仍看得见，但终于脱离。那盈盈的笑里，只有幸福、喜悦和满足。
对于所有给我爱的人，我无比感谢；对于生活赐予我的美好，我无限感恩。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