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国经典电影《辩护人》里,主角宋佑硕原本只是一个在经济高速增长的专制社会中只顾挣钱过着自己安逸的小日子,对*治不闻不问甚至反感学生不珍惜这美好时代整天闹事的中产阶级。不过,当亲眼见到腐败的韩国**府的恶行后,他不顾自毁前程的危险毅然决定为遭到**府迫害的年轻人辩护。他问阻挠自己的手下:“我们都不想让我们的孩子生活在这个荒唐的世界,对吗?”他的手下却说:“别担心我的孩子,我会把他送出国。”
宋佑硕律师没有再作过多的解释,从此,他踏上人权律师之路。他清楚,在一个法治不彰,正义缺席的社会,没有人是安全的。虽然中产阶级可以有更多的选择,但他们只不过是更为体面的蝼蚁罢了。他们放弃了参与*治的权利而埋头于与别的蝼蚁抢夺有限的经济资源,他们偶尔也会沾沾自愈地看到手中的蛋糕比许多人多,后者甚至被驱赶着无处安身。终于有一天他们发现,自己愤怒也同样淹没在人群里你争我夺的喧嚣之声中。
宋律师不希望自己年幼的孩子生活在这残酷的丛林社会,他那强烈的同情和愤怒,正是发自他对自己儿子的深情凝望之间。然而,宋律师所面对的,是一个庞大的利维坦巨兽。韩国虽然有形式上相对完备的司法体系,但一切置于**府的领导之下。在利维坦看来,社会只是一个由绝对权力控制的复杂系统。伦理道德只是维持系统稳定的润滑剂,因此利维坦从不关心实体的正义,它只关心稳定的风险。任何影响系统正常运转的失衡因素,利维坦都必须尽最大努力修复。最初他并不明白,这是一次注定失败的诉讼。
同样注定失败的是《熔炉》里被性侵的受害儿童。与《辩护人》一样,该故事取材于真实事件。年的韩国仍未彻底摆脱专制*权,正戴着沉重的镣铐艰难地迈向民主,社会弥漫着浓重的权贵资本主义色彩。那时候的底层人,在权贵看来依然是可以随意蹂躏的工具。困窘的聋哑儿童更是如此。性侵者们觉得,这些聋哑儿童没有健全的器官和成熟的人格,他们也没有可以给予他们强有力保护的父母,以及法律。这意味着,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法官因潜规则而给予辩护人特别照顾,原本坚持正义的检察官被辩护律师收买而倒戈,许多受害儿童的家长被性侵者威逼利诱而纷纷选择和解,最后,法官在汹涌的民意之下,镇定地对性侵者作出了缓刑的宣判。法律,再一次被强奸。举国哗然。
许多中国人并不明白,韩国为什么那么喜欢拍揭露自己国家丑陋一面的电影,从《华丽的假期》、《辩护人》、《熔炉》、《素媛》、《恐怖直播》到《局内人》、《隧道》、《阿修罗》、《出租车司机》等不胜枚举。那是因为无论是电影人还是普通的韩国民众都清楚,尽管已经迈入发达民主国家,多*竞争、言论自由、民主选举这些形式上的元素都存在,但韩国依旧深陷于官商勾结的社会系统当中。一旦施暴者是*客或财阀,而受害者是中产阶级或者底层民众,所谓正义的天平照样滑向前者。加之**府血淋淋的屠刀犹如梦魇般挥之不去,韩国民众长期处于不安之中。他们对此深恶痛绝,但却又无奈地生活在大财团控制下的经济生活中,甚至需要为进入三星财团下的企业忍受残酷的竞争和压榨。因为一旦被这些大企业淘汰,他们许多人只能接受薪资微薄的岗位。另一方面,他们却又眼睁睁地看着财团与*客们狼狈为奸,坐地分赃。他们对此非常愤怒。这就是为什么,在中国人看来,韩国民主在*治活动中总是歇斯底里、大惊小怪、异常敏感。不像中国人,生活在一片和谐安详之中。
六七十年代的韩国人也曾经以为,只要努力读书,努力工作,做人机灵点,就能过上好日子。所求并不多。然而,这种简单的诉求却常常与现实产生冲突。生活是普通民众的全部,但在当时的韩国的社会系统中却只是一个个程序演绎下的情节。民众必须服从程序的指令。当城市需要廉价劳动力的时候,底层民众是人力资本;当城市需要技术和资本,底层民众是低端人口。当个别民众的孩子遭到性侵,那是正常程序演绎下的个体事件;当大批民众的孩子遭到性侵,甚至形成舆论风暴的时候,那是系统程序崩溃的风险因素。这个社会系统,就是这样判定所有事件。它有条不紊地运作着,尽管偶尔发生风险。
这井然的秩序之下,一切都那么冰冷。当时的韩国人愿意为所谓的秩序让度所有的权利,只求家人温饱和孩子健康成长。但一次次血淋淋的事实却一遍遍地告诉所有人,通过自己的努力给予家人幸福生活这种简单的愿望,原来在现实中也是一种奢求。原本,愤怒只是零星发生,但大规模的愤怒对社会系统的管理者来说意味着风险,因此必须抑制住。
经历了韩国“光州事件”,亲眼见证了**府肆无忌惮地将屠刀挥向人们,许多韩国人开始重新认识自己所生活的这个社会系统是多么的腐朽。与中国人一样,韩国人深深地热爱着他们的土地和国家,但他们更明白,除了埋头苦干,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们应该做点什么。他们许多人,每当在凝望着自己的孩子的时候都会问一句,孩子们究竟应该生活在怎么样的社会?于是,他们愤怒地向**府发出怒吼。
那位电影《变化人》里阻止宋佑硕代理人权案件的手下,并没有把自己的孩子送去国外,反倒同他一起踏上了人权律师之路,一起努力推动韩国的民主化建设。最后,他们两人先后成为韩国总统,一个是卢武铉,一个是文在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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