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还是个重点中学的高中生。
学校门口常年用花盆组合的色差,摆出各种口号,比如“欢度国庆”或者“迎接某局长莅临”等等。
校门口,红砖堆砌的两根方柱直入云霄,大铁门黑漆漆威严肃穆,门口传达室也和这威严融合,里面常驻一个带着袖套,不苟言笑的瘦老头。他的主要工作就是伺候那些花儿,并保证一年四季在关键时刻能摆出仿宋体字样的口号组合。
我实在不记得他有没有用花盆摆出过“防治非典”这样的口号。
校舍本是租界洋商会修建的仿西洋式老建筑,进入大门可以看到座座殿门,重重楼阁、红色尖顶,校园里有种类繁多的大簇花木。
最惹人羡慕的是教学楼怀抱中的大草坪,四季常绿,厚实,茂密就像一块埃及绒棉制成的毛毯。
任何人想要进入这块毛毯都会遭到教导主任螃蜞的严厉呵斥。我们想象中的,青春偶像剧中长发飞扬的少女,坐在洒满阳光的草坪上开怀大笑的美好画面,从未发生。
在这个学校呆几年你就会知道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除了八十年代修缮过一次,当时已显陈旧,很多地方油漆剥落,檐生荒草,不少果木已经枯死或不再结果。即使是夏天,走廊里依旧不见阳光,阴冷潮湿,一些有特点的结构经过修补和翻盖已然面目全非。
以我的考试分数,是没资格进入这所学校的。我是本校射击队队员。
如果你下午四点多跑进东面教学楼,沿阴冷的灰色台阶往上爬,你可能会看到一群人排着队,手持长短枪支,排队往顶楼天台上走。
不要以为你穿越进了王晶的校园烂片,就算王晶也不敢拍学校里有一帮人在老师的带领下耍枪玩。
这帮人你往脸上仔细一看,都是幼稚木讷的傻孩子,毫无杀气,不要说拿几条破枪,就是扛着RPG,也不会有任何杀伤力。美国人说过一句话:枪不杀人,人杀人。如果你不想杀人,拿啥都安全。
本校有两支半专业体育队伍。一是足球队,全校男生的梦想,大家似乎都认为只要进了足球队,就吃定了全校女人。这实在有些自以为是。
校足球队是中国男子足球的缩影,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都能在学校足球场上秒杀全班剩余男生。但在校际比赛,以及与外省市球队的交流比赛中,鲜有胜绩,是一支任人宰割的鱼腩部队。
更为痛苦的是,我校女生开窍晚,什么踢球打架弹琴,统统没用,她们似乎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互相交流起男人来,都像在八大胡同历尽沧桑的小凤仙从良,只想找个知书达理的老实疙瘩。这样的老实疙瘩,我校太多了,但我从未见到他们有任何斩获。
本校男生大多为脸上的青春痘烦恼。他们上课不说话,下课也不说话,除了教科书和*色杂志,不看任何书。我的脸一直很光滑,青春痘没找过我麻烦,麻烦来自小兄弟。
每天早上它都毫无征兆的勃起并似乎永不消退,无论我如何想象*老师口中的鳄鱼或大河马都不管用,我不得不改变穿裤子的姿势才能把它和两条腿一起塞进校服裤子里面。
在我骑车上学的路上,它会暂时消退并回归正常,但那非常短暂,校服的裤子很宽松,一旦上课时,它起立了,我会非常尴尬,如果我以后有机会混进教育局,一定要把校服的裤子设计成紧身的,厚实的,这样虽然不太舒适,最起码可以缓解尴尬。
如果你非要问是什么让我不分场合地勃起,是不是我们某个女老师如岛国片里女教师那样漂亮,或者班里女同学都穿比基尼上课?那可真没有。
我并未时常在脑海里上演春宫戏,有时候就是听着课,它就起立了,没有任何原由,有时看到女字旁的字,如“妮、媪、嫂、姆、嫠、姱、媛、娲、嬋、婄、媟、妝、孌、婬、嬫、嬀、妚、娗、姸、”等都会让我勃起。你可以认为我对文字有天生的敏感,也可以认为我是个天生的坏蛋。
我的眼睛一直很好,我的双手如妇科大夫般干燥而稳定。大概是这个原因,我在少年宫射击练得不错,被这所高中的射击队教练相中,得以进入重点高中。
据说,只要进入这所高中,98%的人都可以考进大学,名列前茅的人,清华北大保送。也就是说,我不用担心能不能上大学,只需考虑上哪所大学即可。
教练的左眼角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他说他年轻练拳击,进过“国家拳击队”,每秒能出7拳。我认为此言非虚,他虽已五十多岁,手臂肌肉依旧虬劲有力,有次调整我射击姿势,捏我手腕一下,感觉像是被大号老虎钳子夹了。我们叫他“郁教练”或者“郁老师”,外号“国家队”。这是全校唯一一个不把“螃蜞”放在眼里的人(螃蜞的故事在前文《杀人回忆》中讲过)。
据说有一次学校组织老师们春游,螃蜞自以为是瞎指挥,惹恼了“国家队”,他对螃蜞说,再废话我半分钟放倒你,信不信?螃蜞脸涨的通红道:不信!但从此不敢再乍刺儿。
郁教练对我们说,好好练,只要能进市里前三,高考可以加20分,不然你以为我们98%的大学率怎么来的?
中学射击比赛在市里是个冷门项目,进前三不难,不过加二十分就能上大学对我而言太天真了。按照我的成绩,加两百分,或许有戏。
射击训练的天台在东楼,东楼紧挨着“柏林墙”。“柏林墙”是我校与隔壁技校的分界线,也许那是一所职校?我记不清,也不在乎,在我看来没区别。
我们学校在墙东边,是社会主义高中,这里每天表演经过广电总局审核的校园真人秀。这里未成年人不能接吻,男生一律板刷头平角内裤不抽烟,每个姑娘都是纯洁的处女,发型如刘胡兰一样威武不屈,宽大统一的校服让身体发育的不平等消弭于无形,把每个处女从上到下盖得严严实实。直男只能暗恋,暗恋失败后必须从天而降大到暴雨。
墙的西面是职校,他们生活在现实社会中,他们可以接吻,性交,抽烟,打架,女生身上能穿十几件不同风格和作用的纺织物却依旧把该露的地方露出来。他们斜背的单肩书包只起到装饰作用,里面几乎没有书,真的和台湾偶像剧里一样(或许有把菜刀?)。当然你要是学点金融财会日语旅游酒店管理美容美发厨师什么的,大概也不需要带书。
这道柏林墙两米多高,顶部却非常宽阔平坦,绝没有玻璃茬子铁丝网什么的。更没有狼狗机关枪和探照灯。毕竟东德人民翻过柏林墙就进入自由世界了,但我就算翻过柏林墙,自由世界也不属于我,即使拆除这道墙,我也只能呆在这边不是吗?
在端起枪的时候,我从未勃起过。一支气步枪的后坐力不可能分散我的注意力,一定是别的原因。我在扣动扳机射出子弹命中目标的时候,心里有莫名的释放感。我用小弟弟瞄准靶心,射出我心中的子弹。“国家队”经常说我的射击感觉好,我觉得大概是瞄准方式不同吧。
射击队训练是隔壁职校唯一仰望我们的时刻。因为足球场被围墙挡住,足球队训练他们看不见。我们的天台高高在上,虽然有铁栏杆,但瑕不掩瑜。射击队在天台上一字排开的时候,不远处操场上的少年会停下自己手上的篮球足球或者板砖,斜仰着头,看着我们。我用旁光都能感觉到那种羡慕,只有重点中学才有射击队啊!你们玩板砖,我们玩枪,就算是陈浩南也只能从裤腰里解下铁链子轮一轮不是?
非典来了,学校的大喇叭每天广播新增病例和隔离人数。螃蜞上下班都戴着口罩。即使最喜欢拖堂的语文老师,也在下课铃响起的时候准时下课了。他叮嘱我们一定要去太阳底下晒一晒,要开窗,不要一直呆在教室里。我喜欢这些坏事,因为坏事多少能让我自由些。
我迫切地想要多了解些世界,多了解些除了老师上课和课本之外的东西。我被困在一个叫学校的地方,外面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都与我无关,我所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学好这几门课——这恰恰是我最不喜欢的。我为什么要这样?
非典让学校的大喇叭不得不说一些课程之外的事情,尽管这些事也很无聊,总好过没有吧!
非典还让马路上的人少了些,剩下的人也带着口罩,一旦有人咳嗽一声,闻者立马惊恐万状,退避三舍。这多有趣?这太有趣了。我喜欢看到不知所措的大人,喜欢看到惊恐万状的人,这比我每天要面对的那些一成不变的扑克脸要好多了。非典是病,但最严重的病是“没有感觉”,这是崔健说的。比起“没有感觉”来说,我一点都不怕非典。
和我一样不怕的还有孙亦舟,马小敏等人,他们都是足球队的,和我一样加20分对他们的成绩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孙亦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抽烟可以防非典。要我从四班刘二那里弄点烟抽抽。(刘二的故事在前文《杀人回忆》中已有交代)球员抽烟这件事也颇得国家男子足球队真传。
我当然不相信抽烟可以防非典,不过为了能抽烟,我也就信了。我没有烟瘾,因为抽烟是违反《中学生行为规范》的,为了违规,我必须抽烟。
我们坐在宽阔的柏林墙头,小弟弟对着职校的操场,吞云吐雾。马小敏说他最近收到好几封情书,也没署名都不知道谁写给他的,让他想操都找不到人,真他妈拱火。这帮女的都不知道怎么想的,喜欢我上啊!别光写情书不献身啊!孙亦舟一声册那不置可否,因为我和他一个班,我知道他那点破事,班里一个叫“娇妍”的女孩喜欢他。我说小马啊你看看人家孙亦舟,有了不要,牛不牛逼!娇妍这名字写出来都能让人勃起,你把她操了又怎么了?是不是男人?
孙亦舟一声册那,我不要可以吗?
册那,我和马小敏同时摇头。
我们双脚悬空,脏话和烟雾都飘散在职校领空,从理论上讲,我们没有在学校抽烟。抽完烟转身跃下柏林墙,空中一个烟头划出美妙弧线越过墙头,飞进职校的绿化带,同时人落入本校怀抱,完美。
至于职校,他们更不可能找我们麻烦,因为他们的绿化带里有数不清的烟头、小刀、用过的避孕套、可能还有被击落的牙齿和残缺的板儿砖。即使我们在墙头往他们那边撒尿,他们也闻不出来。我们的尿液早就被试卷和千篇一律的生活过滤掉了骚气和性激素,像白开水一样没味道了。
某日射击队训练完,我等郁教练他们走了,拿出藏在身上的半包烟,爬上柏林墙,正在吞云吐雾,忽听职校操场一阵喧哗,原来是一群女生正在围攻一个女生。
打架在职校是家常便饭,我们通常是本着观摩学习的态度欣赏的。至于女生和女生打架就更是这样,江湖上有不成文的规定,女人打架,男人不得参与。让她们自己解决。
可是今天这个事儿我有点搂不住了,被围攻的女生有一双长腿,楚楚可怜。也正是因为腿长跑得快,她才没有很快被打倒,和围攻她的人拉开距离,且战且退。眼看退到围墙边就是死路一条,要是被抓住头发撕衣服,那就太可怜了。
我不知是哪儿来的机灵劲,抄起手边的汽水瓶就向人群中砸过去,瓶子在地上炸裂,汽水泼了追打她那几个女生一身。我大喊:警察来了!警察来了!
那几个女生傻愣愣地呆住了,人群出现一个缺口,被打的女生扯开大长腿从缺口中冲了出去,往职校的教师办公楼狂奔而去。
几个女生大喊,抓住她,别让她跑了,转身去追,我趁机一个鹞子翻身,坠入我校怀抱,几块石头伴随着脏话飞过墙头,差点击中我。
按照墙那边青春偶像剧的套路,我明天就应该认识那位楚楚可怜的女神。她为我英雄救美的壮举倾倒,主动献身于我。但她在职校还有很多仇家,为了给她报仇出气,我一人单刀勇闯职校,顾盼自雄,失手杀人,身陷囹圄。她在外面以泪洗面,为救我委身于一暴发户。多年之后我们街头偶遇,早已物事人非……
可惜,我生活在平凡的现实世界当中,那个楚楚可怜的长腿女孩儿,我再也没见过。
我和马小敏、孙亦舟等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升旗台的石阶上,看几个低年级的孩子打篮球。灰色的旋风吹动地上的灰尘,一个收矿泉水瓶子的校工缓缓走过。
马小敏用下巴指向前方,那个女的你见过吗?我校的篮球场有三个全场,我们坐在第一个全场顶头,在第三个全场的最后一个篮筐,有其他班几个人在打篮球,场边是练压腿的不锈钢架子,有个女的坐在架子顶端看球,天色有些暗,距离又远,就以我的视力,依旧看不清她的长相。
孙亦舟说,挺骚的。
确实有点骚。因为我们学校的女生不会看男生打球,要看也是成群结队以朝鲜啦啦队性质出现的,自己单个看男生打球的,我没见过。
她一条腿登在架子上,一条腿伸出去晃晃悠悠的,屁股结结实实压在杠子上,低腰裤似乎让她露出腰间一截白肉,这个架势很社会。让人觉得有些违和,我真不记得我们学校有这样的。
“谁敢过去跟她说句话,一大瓶可乐。敢*吗?”我第一个使出激将法。
“不敢。”孙亦舟不吃这套。
“不敢。”马小敏紧随其后。
他们都看着我,我轻蔑一笑,跳下台阶,大步流星地走向她。
我心里慌得要命,比参加高考还要害怕,这操场空荡荡就两拨人打球,那一大片单双杠和健身器就她一个看球,我这么过去我和她说什么?问她几点了?有见过一个人从那么老远跑过来问人时间的吗?
我的剧本是这样:我绕到她背后,爬上压腿架子,然后坐她旁边一起看那帮人打篮球。她可能压根没有发现我坐在她旁边,她和我说话,我就说两句,不说就算了。因为隔着这么远,那帮人也不可能知道我跟她说没说话,他们也没胆量查证。我回去就说问了问时间即可。
可惜我还没走过三分之一的路程,就演不下去了。她不看球了,扭过头看我,这时候我距离她还有两个篮球场呢。她脸对着我,用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我,就像在欣赏一匹缓缓走进马厩的名驹。我无数次想转身逃跑,却始终硬着头皮,两眼盯着地面前进。
我感觉爬上压腿架子的时候,我的腿肚子都转筋。她一直用直勾勾的眼神审视着我,直到我爬上架子,近在咫尺地坐在她身边。
我不得已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她的长发有点乱,披散在肩头,她的眼睛不大,但很有神,她的神色冷漠疑惑但充满挑逗。心有多纠结,她的表情就有多少种含义。
我收回眼神,感觉她又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拿出一支叼在嘴上,然后问我,有火吗?
“你在这儿抽烟?螃蜞还没走呢,你让他抓住……”
“我不是你们学校的。”她微笑地盯着我,像盯着一块肉,
我想我们学校确实没这么一号,不然我一定有印象。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我这才想起来,我们高中部不需要穿校服,而且非典时期很多人戴着口罩,分不清谁是谁。大概看门老头忙于花卉管理,疏忽了。
哦,我有火。她从兜里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
我叫冯宁月,隔壁职校的,她说,前几天你英雄救美,汽水溅我一身,不记得了?
我还在思考,一只戴手镯的胳膊肘向我砸来,正中哽嗓咽喉,我失去平衡,往后栽倒,目视她长发掩映下的红唇,娇俏的下巴,离我越来越远,我下意识地用脚钩挂铁架子,减缓冲击,先着地的左臂仍旧一阵疼痛,接着后背拍在地上,肺里一阵巨痒,狂咳不止,等我抬起头来,姑娘已经不见踪影。
我赢得了大瓶可乐,我的左手缠上了绷带,我的事迹被马小敏和孙亦舟添油加醋,在那2%的江湖上广为传颂,连刘二都有些羡慕我,他欲言又止地问我,打我那个女孩儿长得漂不漂亮,胸大不大?在这个传说里我是摸了姑娘的胸才被打的。
左手伤势,丝毫没有影响我的命中率,甚至我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准了。因为我不得不缩短瞄准时间,这让我击发更果断。在下午的训练中,郁教练对我轻伤不下火线的行为大加赞赏,为我比以前更准的发挥击节叫好。我想他不知道我来训练是因为我其实无处可去。
这种感觉时刻萦绕着我。螃蜞当教导主任多年,他抓住过72对早恋,个抽烟学生,剪掉个奇怪的发型,开除过7个学生,这些记录让他在高中不怒自威,让刘二和我见到他就抱头鼠窜,他的目标是保持和打破自己的记录。
校长是个高个中年男人,延安中学混过来的,他每天大谈“延安人”和“延安作风”,他有执着的不可动摇的坚定信念。
传达室的老头主要工作是养花,他的花无冬历夏,色彩斑斓,组成标语,气势如虹,维持着重点中学的体面,连徐静蕾拍偶像剧都要到我们校门口取景。
郁教练爱抽中华烟,他享受着每一根烟丝,他爱拳击,运动气手枪百发百中,一把年纪依旧无人敢惹,神威炳禀。他希望射击队能打进市里前三名,给每个队员高考加20分,他沉稳有力,他的队伍向目标步步前进。
我们班的男生希望考上好大学,他们上课听讲下课做作业,我们班的女生希望考上好大学,她们上课听讲下课做作业,心无旁骛,无暇恋爱。他们的目标在向他们招手。
刘二的成绩比我还差,他很痛苦,但刘二不准备留在上海。他知道,他终将回到武汉,他的家乡,高考,无论好坏,他将接过他爸的生意。
我呢?我不属于课堂,因为我坐在那里什么都不想听,我不属于班里的男同学,因为他们都不撒尿,下了课就像一群小鸡那样缩在座位上,我不知道该和他们聊什么。
我不属于班里的女同学,她们比男同学有意思,我和她们可以聊天,但她们不能永远陪着我,因为她们放学后就将各回各家,我不能给她们打电话因为我家电话在外婆屋子里,而她们的电话由严厉的父母把着。我知道她们不属于我,她们终将属于别人。
我不属于射击队,射击队拿前三加20分是射击队员们的目标,不是我的目标,因为加20分对我没用。郁教练喜欢我是因为我枪打得准,但我不能告诉他我是用哪里瞄准的,也不能跟他说心里话,他已经对我够好了,他不欠我什么。
晚上,我常常从我住的小阁楼爬出来,到街上游荡,这叫做踟蹰街头。这样的游荡只在我爬出窗台跃入黑夜的时候有意思,因为那很刺激。真的跑到街上,我会发现我无处可去。街上的人像是在做布朗运动的质子,他们衣着光鲜,来往迅速,行色匆匆,他们的运动轨迹虽然杂乱,但都有目的。他们怎么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呢?为什么他们知道,我却不知道?谁能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走在夜晚的上海街头,我要去哪里?
有一次我在街头遇见了刘二和“豹哥”,跟他们去豹哥家里打牌和抽烟。我甚至喝了几罐啤酒。即使广电总局不过审的校园小说里,这也算是非常违规的画面了。我用粗俗的成人的方式和豹哥聊女人,聊江湖,我真正的感到快乐和开怀大笑(?)我怀疑,我怀疑这一切。
如果我是真的那么高兴,为什么我没有和他们混在一起玩呢?为什么我感觉我又不属于他们呢?
你看,郁教练管射击队,给学校争光,老头管花,向教育局献媚,教育局管校长,校长管螃蜞,螃蜞管坏学生,班主任管好学生,学生管考大学,考上大学当了官,再来干校长,成为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我呢?我在哪里?我要去何方?
我打完了训练的铅弹,跟郁教练请假,医院。他看了一眼我缠绷带的左手,同意了。
职校放学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有很多人两点就溜,如果我不请假,我堵不到冯宁月。
自盘古开天地以来,只听说有职校生堵高中大门的,没听说高中生堵职校大门的。我他妈一定是疯了。
那帮职校生进进出出,我一直捂着嘴假装咳嗽,他们怕非典倒也没人找我麻烦。
职校会计班有我一个前小学同学,叫龚飞跃,在江湖上有点小名,我和他还算不错。他出来看见我问我干嘛来了?我说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找冯宁月。
他一听,像见了死耗子似的,一边摇头一边不断说,我操,我操,你找她干嘛?她爸好像杀人进去了,他妈开妓院的,她跟他们班男生都睡过。我见了她都绕着走,你他妈不要命了?
我试图跟龚飞跃贫两句,他根本不理我,一溜烟没影了。我权衡利弊,打算撤,刚要走,冯宁月出来了,她快步截住我的退路说,你是来打我的?就你一个人?还缠着绷带?看不出来,你还挺有种啊!
我说,我不是来打你的。事实上我都不知道我来干嘛。
冯宁月扬起下巴,挑衅地说,不是来打我的,难道你是看上我了?
这个时候我反而镇定下来,也不怎么害怕了。
我说,对,我看上你了,怎么着吧!
冯宁月看着我,像普通女生那样脸红了,她不再那么嚣张,她柔声说,你别这么说,我会当真的。
我没有说话,她把手伸进不装书本的书包摸索,我真担心她会掏出菜刀或砖头。
冯宁月一边摸索一边说,你是射击队的吧?没事不练枪瞎捣乱,把勾引我闺蜜男人的绿茶婊放跑了,我不打你打谁啊?哦,还有。
她把手抽出来,手上什么也没有。
还有什么?我问。
还有套,她说。
什么套?
你真烦。去我家玩会儿?
好的。
我和她并肩走在街上,我尝试拉起她的手,预想中的反抗没有发生,她握紧我的手,她的指尖冰凉。
我走在街上,并不是去学校或者回家,通常这种情况,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但这次我有目的地了,我的目的地是她家,我还不认识她家,她拉着我的手,为我指引方向。
我们沿着娄山关路向前,街上很热闹。商店明晃晃地一间挨一间,人群川流。海鲜馆门彩色灯泡照耀下的玻璃水槽内游动着鱼鳖虾蟹,鳞片闪闪,晶莹剔透,输氧管使水面不时冒出一串串气泡。烤羊肉串的小贩煽动火焰,把肉串烤的滋滋冒油,烟雾飞腾。摩肩接踵的人们大声说着上海方言,和小贩的叫卖声、油锅的爆炒声混杂在一起,形成嘈杂滚动的声浪。各种香味四面八方、天上地下、街巷店堂排放出来,升腾缠结,愈来愈密,愈来愈沉,紧紧地笼罩着我。
我们站在一个烤串摊旁边,她说,我请你吃羊肉串吧。我说好的。我们等待着肉串出炉。她和我说话,大部分对话我忘了,可能是太过轻松写意的缘故。
她说我知道你叫林文,是射击队的。我说,你怎么知道?她说我常去你们学校玩啊,当然知道。
想不到我在学校还有点名气。你去我们学校找谁玩?
我去看你们校草啊,就是那个XXX。
我笑了,我知道校草,有点像郭富城,经常在篮球场打球,一群穿着初中校服的小妹妹两眼发直花痴一般在旁边又叫又闹。
这帮花痴小妹妹里面有你?我怎么没发现?我大惑不解。
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你能认出来才怪。
你校服哪儿来的?
你们教导主任螃蜞给的。
他怎么可能给你校服?
我跟他睡,不行吗?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冯宁月笑的花枝乱颤,至于吗?小弟弟,逗你玩呢,我从你们初中女生那儿买的。你们的校服真他妈难看!
说到校草,冯宁月两眼发直说,他好帅啊,为了见他,穿那么难看的校服也值了!我真想睡了他。
我不屑一顾,睡他?他包皮很长,像小学生似的,尿完尿不洗手往头发上撸,你当心发炎。
冯宁月说怪不得,你怎么这么变态啊,你不好好撒尿盯着人家小弟弟看,你是不是直男?
我吃着羊肉串,想起我在食堂见过冯宁月。她坐在校草对面,一边不动声色地吃饭,一边直勾勾盯着校草,眼神中有火焰,好像他是她的盘中餐。校草被盯得很不自然,他想必已经习惯了小女生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看他的羞涩表情,这种类型的他没见过。
我不记得他们是否说过话,只能想起冯宁月端着盘子离开时,校草怅然若失的表情。
我说,“怪不得”什么意思?
冯宁月说,什么怪不得?
我说,我告诉你他包皮过长,你说怪不得。
冯宁月哈哈大笑,我本来是想睡他的,可惜我内衣还没脱,他就射了,真不到三秒,没睡成。
我扔掉羊肉串,一把抓住冯宁月的长发,吻她。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然后一动不动,任我为所欲为。
当我的嘴唇离开她的时候,我已经不能说话。
冯宁月的眼睛水润,面色潮红,我抱着她直视着她的眼睛感受她的喘息,她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你技术不错嘛!
我没有说话,或者说了些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跟着她进入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灰色的6层建筑千篇一律,我们进入某个楼道,二楼的一间屋子门半掩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和电视游戏机发出的模拟激光导弹的“嗖嗖”飞行声,以及击中目标的不断爆炸声响成一片。声控灯时明时暗,她家在四楼。楼道里黑缀缀的,对面走过人来,不走到跟看不清嘴脸。
房间里窗很窄很高,好像是一室一厅,木板地几乎塌陷了,踩上去嘎嘎作响,墙壁贴满电影海报。她抱住我,吻我,她的脸微微发烫,我的手在颤抖,我不记得怎样脱下她的衣服,她的身体有迷人的香味。她骑在我身上,长发拂过我的胸膛,她的皮肤很白,胸很饱满,她的眼神迷离。她仔细审视着我的小兄弟,她说你挺大的,我要全部吞进去。她坐下来说这个姿势可以插到底。我进去时,她说,啊好大,到底了。
她摇动起来惊天动地,她睡的是一张单人床,很软,她说床很结实,让我放心。我很快射了,然后又来了一次。这次时间比较长,我把她压在下面,看着她的眼睛,她嘶吼、辗转、低声抽泣,她把长发从身体下面抽出来,散满枕头。她劈开修长双腿夹住我的腰,无论我如何激烈运动,她的腿始终夹住我的身体,直到我的眼神凝结,再次喷涌而出。
她躺在我怀里,脸贴着我的脖子,我感觉她呼出的气体滚烫,她的手抓住我的分身,感觉它再次坚硬。她在我耳边说,真奇怪,你怎么好像没有“不应期”?
我说,什么叫“不应期”?其实我大概猜到了,我认为应该叫“不硬期”。
她说,你是处男啊?不像啊。
我说,不是。
她说,不是的话,你应该知道什么叫不应期,是的话,你也太熟练了。
我抱着她,手掌在她身上四处游走,我感觉她的身体越来越烫。
她的脸靠在我胸口,她的脸更烫,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同样滚烫。很明显,她发烧了。
她说,我大概是发烧了。
我说,你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
她说,就是浑身无力,不知道是发烧还是因为高潮。
我说,你想不想咳嗽?
她说,有点,但我能忍着。她接着说,会不会是非典?
恐惧在那一霎那涌上我的心,我知道附近一个小区已经发现病例并且被隔离了。按照她的症状,即使不是非典,医院恐怕个把月出不来。
我没有说话。她接着说,医院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医院,因为那里太可怕。况且如果真是非典的话,我和她接吻这么久,也应该感染了。听天由命吧。
她微微用力捏住我的分身说,你行,非典都没有把你吓软,还这么硬。
她说,医院了,医院。我医院,那里感觉跟生化危机似的,我不要去那里。
她往上爬了一点,滚烫的乳房贴住我的脸,大腿弓起来紧贴我的腹部,我能感觉到她的脚还是冰凉的。她说,你继续操我吧,我看看你什么时候歇菜。
她跪在床上,撅起屁股,她练过速滑,臀部很结实,她回头对我说,该从后面来了,你可以抓住我的头发,像骑马那样。
我还能继续描述那一夜,但我不想再写了,尽管我需要不断敲打键盘,让文字陪伴我度过漫漫长夜。我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不该再写这些东西,我甚至没有一个真正的舒适的座椅。我深夜的房间冰冷,我不能再描述那些滚烫了,这会让我伤心的。
那一夜,她的叫喊声响彻楼宇,我醒来时她还在我怀中沉睡。这个早晨,我依旧晨勃,在撒完尿之后,它第一次像《生理卫生》课本上讲的标准流程那样,乖乖消退了。
我犯了个大错误,我晚上没有回去,外婆找我一夜,甚至惊动了我远在法国的小姨。我承受着恶*的咒骂,他们说不让我在上海呆了,要把我送回大院去,我竟然没有觉得委屈,或许觉得委屈吧,不重要。
我去学校医务室给自己量体温,并没有发烧。我偷偷爬上东楼死角处的“柏林墙”,这是我和刘二,马小敏他们经常抽烟的地方,全校视线盲区,连螃蜞都看不到。冯宁月并没有按照我们昨晚的约定,在职校绿化带出现,我等了她很久。最终跳下墙已是傍晚,我惆怅,我在操场上游荡,正好撞上螃蜞。他说你在干嘛(这个时候正好晚自习),我没说话,他声色俱厉,把我臭骂一顿。因为我没有资格在操场上游荡,我应该在教室里做卷子,或者在家里书桌前,做卷子。
第二天,冯宁月如约而至,我把她拽上墙头,她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我们面对职校吞云吐雾。我说,你昨天怎么没来?她说,发烧在家躺了一天。我说,对不起,我被螃蜞盯上了,没法翘课去看你。家里也没法再晚回去了。
她说,没事,你们男人不都这样吗?我吃了退烧药,烧已经退了。她用冰凉的手抓住我的手按在她额头上,果然不再发烫。她说,本来想得个非典玩玩,结果它还不搭理我,没劲。
这个位置对我们高中是死角,职校那边也很难发现,绿化带中两棵常青树把我们挡的严严实实。当然,职校不拘小节,根本也不管这些破事儿。
从那天起,我和冯宁月经常坐在这里抽烟、聊天。
感谢非典,它让我们学校不得不取消了晚自习和下午最后两节课。这是教育局的最新指示,我们是祖国的未来,不能让我们聚集在空气不流通的教室,要最大限度保障我们的安全。
一些身穿白色防化服,戴着防*面具的天使每天在校园角落里喷洒消*药水,我真担心他们会迅速降服非典,让我们继续无休止的上课。
职校本来放学就早,现在更没人管了,我放学后爬上柏林墙,冯宁月往往已经在等我。
她见到我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她说,林文你知道嘛,我们电工班居然有四个基佬,他们关在厕所里互相吃鸡鸡,被保安抓住了。
她说,林文你知道嘛,日语班有个大屌男,他们班男女生吵架,男生就会把大屌男抓住,把他裤子扒下来,露给全班女生看。
她说,林文你知道嘛,汽修班有个安徽人特别能打,有一天一帮人拿着菜刀来找他,他坐在教室靠窗的一边,居然单手伸出窗户给领头的人左右开弓几耳光,那个人手中的菜刀不敢劈下去。真他妈性感,我真想睡了他。
我说,你为什么不睡呢?
她说,我睡了他你会怎么样?你会找他拼命吗?
我说,不会。你是自由的,你属于你自己,不是任何人的私有财产。你想和谁睡都可以。
她认真地看着我说,行,你牛逼。
她说,林文你知道嘛,我抽烟是因为我妈抽烟,我不想闻二手烟,干脆抽一手烟了。你为什么抽烟呢?你吐的烟圈比我胸还大呢,这里面有故事哦!你有什么远大理想吗?
我说,我的理想是四海为家。
她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只能坐在墙上抽烟,你连随处抽烟的自由都没有,谈什么四海为家?
她说,为什么你总是对着我们学校抽烟呢?就不能反过来坐吗?这样最起码螃蜞就不会从你们背后下手了,安全些。
我没有说话,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从第一次登上柏林墙的秘密据点,我和刘二,马小敏、孙亦舟等人不约而同,都把悬空游荡的双腿和烟雾留在职校那边。似乎这是不成文的江湖规矩。这是为什么呢?
我说,宁月你知道嘛?这堵墙叫柏林墙。
她说,为什么叫柏林墙?
我说,因为墙的那边是自由世界。
她说,你觉得我们学校是自由世界吗?你知道我们学校有很多外地民工的小孩,他们没资格像我们一样学金融、日语、酒店管理,只能学美容美发,厨师、电工、汽修。其实我们出去都一样找不到工作。
我说,我要是考不上大学一样找不到工作。
她说,你是射击队的,听说你们队成绩不错,高考能加分。
我说,那没用的小女孩。
她说,你认为越过柏林墙就是自由世界了?那你转学到我们学校来吧!
我说,让我不自由的不是这堵墙。我从一个大院来到上海,就是为了上高中考大学。
她说,什么是大院?
我说,那是一个用更高围墙建立起来的自由王国。
她说,你开心吗?
我沉默。
说着说着,我会把手从她的低腰牛仔裤后面伸进去,她的臀部丰润光滑,难怪她坐在柏林墙顶多久都不难受,而我过一会就觉得很膈。
她的眼睛渐渐湿润着火,她说,去我家操我吧!
也有几次,冯宁月坐上墙头并不说话,两眼微红,眼角含着泪花。她接过我递来的烟默默抽着。我从来不问原因,我知道她想说的话,会告诉我的。
新闻里的通报的疫情越来越严重,医院严阵以待,车站、机场都有全副武装的武警和医疗人员。已经有学校发现感染病例,整间学校都被隔离,警察的人墙阻隔大批焦急的家长。
冯宁月说这几天我得早点从她家走了,因为她妈妈可能要回来,我问她为什么不和她妈住一起,她说原本店里生意忙,她妈住店里,现在非典,客人少多了,就有可能回来。
她说她妈是某家KTV的“经理”,按我的理解,也就是妈妈桑。在仙霞路,这种KTV多如牛毛,通常都有个洋名,比如“蓝色多瑙河”或者“夜巴黎”。
我上早自习只要兜个小圈子,就能经过那里。那时候仙霞路上还没什么人,人行道上布满了空酒瓶,竹签子,白色一次性饭盒,还有一滩滩的呕吐物。一个独眼的环卫工人不耐烦地挥动大扫帚。他年过花甲,常用那只没瞎的眼睛审视清晨时下班的女郎,她们大多挎着镶有闪闪亮片的皮包,蹬着夸张的高跟鞋,有的人摇摇晃晃似乎醉了,还有人会突然停下,仰天尖叫,把我吓一大跳,那个独眼老头却依旧扫他的地。
如果傍晚经过那里,常有人“拗分”,劫匪通常是那所职校的男生,以汽修和厨师专业为主。他们在裤兜里揣着折叠刀,三五成群,路边游荡,看到单个小孩就一拥而上,拉倒偏僻处,打几巴掌,然后开始搜身。我们班有个叫夏为例的小胖子因为必须经过仙霞路,已经不知道被抢过多少次了。按理说,如果他们可以信息共享,抢劫我们学校的孩子是十分没有效率的。他们通常兜里没有一分钱,手上也不戴表,只有一书包的课本,连本*色漫画都没有。
也许在“拗分”的行当里,安全性才是第一位的,我们学校的书呆子不具备任何反抗能力,也不会告诉老师和家长。柿子总要捡软的捏嘛!
我曾经在冯宁月的家里发现一本《龙虎豹》杂志,和一本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据她说,都是他们班男生送给她的“拗分”战利品。《龙虎豹》我可以理解,《情人》是个什么*?她说,送她的人本以为是*书。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原本熙熙攘攘的娄山关路小吃店都门庭冷落,偶尔有人匆匆经过也戴着厚厚的口罩。
这个世界真奇怪,我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的时候,满街都是人,似乎都有地方去。现在却没了,这说明他们的目的地随时可以改变,也可以消失。而我却必须去冯宁月家与她做爱,天塌下来我的目的地也不会改变。
冯宁月拉着我的手走在娄山关路,她的手不那么凉了,我们都没戴口罩,因为我们需要随时停下来热吻。
在等红灯的时候,我们就会紧紧相拥,吻在一起。她站在马路牙子上面,这样就不用踮脚了。如果马路牙子高的话,我还要踮起一点脚尖,或者我撩开她的长发,吻她的脖子。
红灯总是那样短暂,如果我们刚刚吻上,灯就变绿了。我们会吻到它再次变绿。
她说,你好像不怕非典。
我说,你怕吗?
她说,不怕。
我们同时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然后哈哈大笑。
这世界有目标的人怕死,有钱人怕死,有自由的人怕死,可我们一无所有。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会在乎非典吗?
冯宁月的脸色突然变灰暗,她把我拉到暗影里,用下巴指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她说那是我继父。我视力很好,很快看清那个人,一个很普通的中年人,头发花白,穿一件两用衫,灰裤子,身体还有点残疾,蹬自行车的时候一只脚踩一下,脚蹬子空转半圈,再踩一下,另一只脚使不上力。
我说,他怎么不和你妈一起住?
她说,他们俩也离婚了,他的腿是某甲打断的。
某甲?某甲有个响亮,噱头的外号,可惜在我的故事里,他不配有外号。观摩隔壁职校“武林大会”是我从初中就开始的,为数不多的娱乐节目。鲁迅说过,中国人最适合做看客。我当然要继承鲁迅遗志,将看客文化发扬光大,反正也不用买门票。
那时,有个男生打架勇猛,经常以寡敌众,拳脚并用,数次冲入重围并全身而退。但在一次群殴中,他被人从身后偷袭,车链条扫中他的后背,当场血流如注,他依旧浴血奋战。恶斗结束后,医院缝了七针。经此一役,我们给他起了个外号“XXX”。他就是某甲。
后来,某甲从职校消失了,据说是被开除的,原因不明。当然,被职校开除和毕业也没啥区别,只是“武林大会”的观赏性下降不少,我们都很怀念他。
冯宁月告诉我,某甲留过级,把她的继父打成残废之后,发现已经年满18岁,够判刑了。最终判了八年。
我张了张嘴,没有问某甲为什么要打她的继父。
后面的路上,我只是拉着她的手,没有再吻她。
我的经验告诉我,当别人不愿意告诉你某件事的时候,最好不要刨根问底,因为真实的答案多半会让你伤心。
我们并排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路灯光穿过梧桐树,洒下斑驳暗影,划过我们年轻的脸。零星路人戴着口罩,面无表情匆匆掠过,就像初级网络游戏里的NPC。
自从离开大院之后,人生在我眼里变成一场与虚无的消耗战。最终死亡会结束一切,宇宙法则永不更改。这样看来,无论怎样的人生,都是一场垂死挣扎,剩下的表现不过是个风度问题。拼命维护必死自我的,叫做没风度,顺其自然显得更从容,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