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城读山杨佩彰 [复制链接]

殷家城读山

文/杨佩彰

很早就耳闻关于殷家城大山的故事了。如果说那故事满贮了沉重、苍凉和悲壮是先入为主的宿命，那么直到亲身贴近和聆听他那浩瀚辽阔、雄浑博大的生命吟唱时，我才算真正认识了殷家城无边的沃土、伟岸的雄性，以及茫茫荒岭所张扬的一股原始的朴拙与真诚。

伴着秋日温煦的阳光，我终于有机会去殷家城叩访心仪已久的伟男子般的大山了。

出镇原县城往北，约摸两个多小时后车子便在一路颠簸中驶进了殷家城的大石滩。这时，浑黄嶙峋的山峦以不同凡响的姿态渐次凸现在我们的视野里。这里是镇原县与环县、宁夏的彭阳县毗邻的纯山区乡镇，俗称“鸡鸣三县”，亦是镇原人文、地理独具特色的地方。我们驱车沿崎岖蜿蜒的山道驶上一座山头。此时，天空碧蓝，山风长啸。极目远眺，峰峦叠嶂，山岚茫茫，浩邈凝重，逶迤不绝，好像农妇刚刚揭开蒸馒头的笼盖一般，密密匝匝，山影瞳朦。金色的菊花、似焰的红叶、墨绿的庄稼、灰黄的茅草......浓重而丰富的色彩随意铺展在山腰间，沟底里，峁盖上，标识着大山质朴的风韵和原始的壮美。杨柳稀疏的倩影在秋风中婆娑，弹奏出一首无韵而古朴的歌，在山坳间飒飒地回响。茅蓬丛生的荒草洼上，一群群羊只像白色的云朵在缓缓流动，挥着长鞭的牧羊人站在山顶边，狂放无忌地悠悠而歌，犹如一支呛人的西部唢呐，挑逗着周围的崖壁和空谷，得到淳朴浑厚的回应。而体型肥大、嘴巴宽厚的牧羊犬则亲昵地依偎在主人的脚边，有滋有味地享受着这粗犷的牧谣发烫的颤音，仿佛一尊精巧工致的雕塑似的让人怦然心动。灿灿如金的阳光洒在群峦上，给浑黄一色的崇山峻岭点染出自然神力造就的迷朦与壮观。一切都显得苍凉壮阔，气势恢弘，一切又都充满着玄学哲理般的神秘与深邃。

我们沿曲折的小路徜徉，转过“山道十八弯”，只见一座俊拔巍峨的山头上，一座古城堡遗址赫然在目，这便是真正的“殷家城”。相传元时的殷天龙、殷天虎、殷天豹兄弟三人在这里筑城垒寨，屯粮积草，把守要塞，抵御外寇入侵，该地由此名之，相沿至今。“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座山因为古人的明智选择而名垂竹帛，山也给了古人以完美的屏障，守卫着大山的安宁与贫瘠的家园，铸就了一段壮美与辉煌的历史。站在斑驳不堪的城墙遗址上，倾听来自远古金戈铁马的呐喊，遥想古驿栈道、商贾驼队的艰辛，大山旷日久远的岁月中鲜明而独特的人文意象訇然而至。大山的苍茫，大山的沉寂，大山的圣洁与坦荡，凝成了大山裸露着的不折的脊梁，使我感到了大山无与伦比的强烈罡气，更感到了人的渺小与苍白。大山的阳刚让人激动，让人动容，更让人领悟：生命与生存，原本这样平淡而真实。

据有关地质资料记载，在约一百五十万年前的第四纪马兰时期，殷家城所处地区的地质处在新构造运动中，由下沉逐渐隆起，形成了现在的关山至六盘山褶皱带以东的鄂尔多斯黄土台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诞生了殷家城起伏绵延的山脉。浑黄凝重的梁峁、沟壑、小溪点缀其间，滋养着不甘寂寞的红艳艳的山丹丹和绿波荡漾的庄稼。这里的山最突出的特点是没有单独耸立的，它们成群成片地挤在一起，由许许多多的山弯将它们串联在一起，一条条小路像带子似的缠绕其间。山梁与山梁之间的山弯组成个个大小各异的“ｖ”字型，被当地人形象地称之为“簸箕掌”，这个“掌心”大概就是这里最丰润的耕地了。村民们大都在这台地上依山而居，稼穑耕织，荜路蓝缕，生生不息，用至真至诚的生存方式推演着山里人独有的伟大和艰难。最具特色的是依山而凿的窑洞，俗称“连牮窑”，即在开挖时只凿一个仅能安装门框的洞口，约有２尺深后再向上、左右扩展，但最高却不超过七尺，只在顶端钻一个窗户眼，据说是因为土质疏松的缘故。而这恐怕是中国窑洞史上的一大奇观。这里的村落多为一两户人家，家家几乎没有防贼拒盗的围墙，却不约而同地养着一只机敏可爱的家犬。每当有客人进入庄子时，鸡鸣声、犬吠声交织在一起，声传数村，百户相闻，别有一番情趣。我想，安宁、祥和、静谧，不就是殷家城大山的“山魂”么？

年年好景，岁岁繁华。殷家城的山民们呼吸着天籁的奏鸣，站在老白干似的朔风中，胼手胝足地艰辛劳作，用生命和汗水塑造着村落，塑造着生活，塑造着大山的昨天和今天。一座山就是一个神奇的摇篮，山孕育了人，人改造了山。男人们光着膀子，在贫瘠的“滚牛洼”上种植和收获一茬一茬的希冀和梦想，而且把山泉酿成稠稠的米酒，羊毛做成雪白的毡毯，苹果、梨子运往山外，参天的树木锯成板材。而女人们则头上包着或红或绿的棉线包巾，赶着蹦直脊梁的黄牛或毛驴，在坡地上犁出一道道洇润的土沟，演绎关于篱笆、女人和泥土的湿漉漉的故事。也许山里的日子有太多的艰辛，太多的咸涩，使她们的脸上过早地留下了辣红辣红的印记，比山外的女人自然多出一份豪爽与骠悍。如果说，殷家城的山是一部韵味深沉的史诗；那么，这里的女人就是一部永远读不完的山乡风韵书。

殷家城的山是艰难的，单调的，孤独的。然而正是这种亘古不变的艰难与单调，使这里的生命百折不挠而多姿多彩，永远闪现出一种大动大美的意志和情趣，流动着沉重的神性与智慧。殷家城的大山就是一群西北大汉，原始而无野性，粗犷而不俗气，深沉而不怪异。那种不施铅华的质朴，都使我的心灵为之震撼。冥冥之中，我的躯体似乎在慢慢融化，思想也在流动和升华，天人合一，返朴归真，心灵中关于天地时空的哲理被浓缩和提炼，衍生出一片纯诗的浪漫的光芒。我忽然顿悟，殷家城读山，就是读大山与人的深沉的典故。群山如诗如画的意蕴、伟岸苍莽的变化，鬼斧神工的奇险，浩瀚逶迤的雄姿，以及山里人百折不挠的精神，都使我惊叹，使我回味，更使我探读无穷。大山的性格，大山的怀抱，大山的执拗，在我的血液中激荡，沸腾。是的，哪怕是最平庸的生命，也会在对大山的感怀中迸发出思想的火花，留下对生活的向往、对生命的感悟。正因为如此，殷家城的大山才吸引着无数的芸芸众生去看，去读，去品味，去膜拜......

殷家城的大山,有生命有脉气有灵性的大山哟！